攝影：吳振東
母親不知從哪得到諸城重開山會的消息，跟我商量，要我?guī)�有淑政,一起去看看。
淑政僅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他出世那年，諸城的山會已經(jīng)停辦。他不明白什么叫“趕山”，我說，“山會”，有些像大一號的農(nóng)村集市，而所謂“趕山”，差不多就是趕大集。臨了，我還不忘補充一句，這次的山會，與以往你爸爸習慣和熟知的山會可能會有些不同，嚴格意義上說，它是一次“復活”的山會。
來到山會現(xiàn)場，眼見著擠得人視線都伸展不開的滿廣場摩肩接踵的人群，耳斥著十幾只高音喇叭重疊叫勁似的叫賣和游樂宣傳，淑政急不可耐似地從車上一躍而下，高聲嘆道：爸爸，真他媽熱鬧！我趕緊俯身把嘴貼到淑政耳邊，教育他說：熱鬧歸熱鬧，但確實不干熱鬧他媽的事！淑政連忙點頭，答說是是是。
淑政要了一根藍色的棉花糖，盡管我在一邊竭力保護，但他也僅吃了一小部分，絕大部分還是被來來往往擁擠的人群給蹭掉了。即使這樣，他的小嘴唇還是被染成了藍色。他有些小有滿足地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拭了一圈，眼望著前方，嘀咕了一句什么，估計是說“不急，不急，前面還有別的好吃的。”
淑政被馬戲場前的一只小猴子給吸引了過去，拉了他奶奶的手說要去看馬戲。所謂的“馬戲”，表演的主角卻是老虎和獅子，淑政躲了我背后拿眼偷偷觀瞧，在確信自己絕對安全以后，這才敢大膽地坐到自己座位上。不過看了一小會兒，淑政就又很疑惑地問：“爸爸，獅子不是森林之王嗎？”言外之意，那么大個兒的獅子怎么就能聽任那么一丁點兒的馴獸人的擺布。有了上次形容不當狗屁亂放的教訓，我不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主要原因其實是這類很復雜的技術(shù)性問題也不是我所了解的），我訓他說：“叫你看你就看，哪來那么多為什么？”
淑政又去玩打汽球的游戲，十塊錢，攤主給裝填了二十發(fā)塑料BB彈。淑政摒息凝神，瞄得很仔細認真，扳機扣得很是保守謹慎。其實，汽槍口距拳頭大的汽球才不過兩米的距離。結(jié)果自然是槍槍爆球，樂得這孩子嗷嗷直叫，打到最后還一跳老高。
淑政去玩蹬水車游戲，身上有幾處濺了水，沒怎么在意。淑政瞪大了眼睛不轉(zhuǎn)眼珠地看吹糖人，拿了我給他買的小老虎小獅子小娃愛不釋手看了又看，走到茂腔戲臺前許久才因為無聊而舍得吃下肚去。
扯著長腔的茂腔戲是淑政所最不喜歡的，但因為我的母親她的奶奶喜歡，他只得勉為其難站在那里堅持了一會兒。但最后還是堅持不下來了，他說要去吃烤肉串，母親看出了他的意思，她說她站這里看一會兒先，讓我?guī)麆e處去逛逛，買點兒吃的。
淑政像得了特赦令般撲向了最近的一處肉串攤。爺倆兒站在煙熏火燎的攤前比著賽著每人吞下了五串。淑政又去吃四川蛋蛋面，所謂的“蛋蛋面”主料怎么會是方便面，這讓我很奇怪，但淑政不在乎，吸溜吸溜吃得津津有味。
淑政還好奇炸臭豆腐什么味兒，因為他從電視劇上看到人家形容說這東西聞起來臭吃起來香而且自己的偶象阿衰最喜愛，不由分說就來了五塊錢的。結(jié)果東西還沒遞到嘴邊，剛嗅到那股臭腳丫子味兒就死活一口沒嘗。
時間不早了，我和淑政去尋他奶奶。路上，前方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吸引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她的臉，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打底褲包裹下圓潤頎長的雙腿、豐滿緊崩微微上翹的臀部、陡然變細一扭一扭的腰肢、細長白嫩的脖頸。16年前，我正處青春期，上高中二年級，同學帶領(lǐng)我去趕山，那時候人也很多，我們幾個小男生其實沒錢，也基本不會買什么東西，我們單單往人多的地方擠，特別是漂亮女人多的地方，擠。想著，想著，我不由得笑了。
母親要去吃拉面，我們進了一家伊斯蘭面館，淑政早撐飽了，我不允許他跑遠，他不想坐下，就只得站在狹窄的過道里玩自己的悠悠球。
母親邊吃面邊跟我講起早些年我跟隨父親趕山賣毛衣的往事：那些年我剛上初中，老家距城里山會舉辦地有八十多里路的樣子，而且路還不好走，凌晨兩點鐘就得從家里出發(fā)。我吐著大團的霧氣，騎一輛自行車，載一個小號的毛衣包，跟在大幾號毛衣包父親的屁股后面。墨藍色的天際懸著一鉤鵝黃色的月牙，瓦上、路上、樹上、草垛上都是雪雪亮亮的霜。
父親已然于一年前歿去，任何有關(guān)他的話題都會把我扯得心腸翻騰，我打斷了母親的話，說咱不談這些啦。我看著正低頭專心玩悠悠球的淑政，我說，娘，這是淑政的山會。
